(五十八)
女兒走過一片園林,見其中有一位打太極拳的,看了一會,女兒過去與他攀談,果然,此人的太極拳是家傳。女兒與他切磋,打了一套太極拳給他看,他說,你這是太極操,不是太極拳。女兒不服,此人說,你如此這般打太極拳,定會做下病來,四肢厥冷……女兒跟我敘述到這一節時,我驚了,近兩年女兒的確四肢發涼,回家總是先上床,把手腳插在我懷里,我倆探討幾次,我懷她時並沒有寒,她小時四肢常溫,這寒是怎麼來的呢?沒想到竟是為參加比賽練太極拳做下的病。我不解道,打的就算不是太極拳,是太極操,也不至於不健身反做下病來,我們作廣播體操會做下病嗎?女兒說她也是這麼問的。此人道,太極拳是以意帶形,形意一致,二者統一,如果只取其形而不得其意,那麼有害無益。我聽了反駁道,形是形式,為空,取個空殼何至於有害?已經解惑的女兒說,為什麼太極拳偏偏是這個形而不是體操那個形?形,難道是空嗎?何況還有程式、程序,敢說程序本身沒內容?把太極拳的形式一比划起來,這經絡就要做相應的反應,這不受控制的反應不給身體造成傷害?女兒想把身體調整過來,向這人請教拳法。這人說他寧可教一點不會的人打太極拳,也不願教我女兒這樣走反路的人。女兒說試一段時間看看,后來,這人對其它學員感慨道:“你們有一個算一個,沒有這女孩悟性高,學得快。”
由此,我想,別說中醫,就是一個太極拳,看上去很簡單的體操一樣的東西,怎麼在中國人這就這麼玄呢?自從女兒在體育老師的指導下以競技方式練太極拳后,用她的話說對體育就有點傷了,這使她意識到運動猝死是否也是一種“傷”的后果?現在搞體育的人的傷如此普遍, 包括寫《慢跑大全》的美國作者自己也死於運動猝死,這不有違體育健身的初衷?西式的太極拳會對人造成傷害,推而廣之,用西醫的方式運行中醫,是不是中醫體衰的一個原因?
女兒用功,用心學習太極拳。我說,不用下那麼大功夫吧?女兒說,功夫,功夫,要的就是功夫。她說在做太極拳中體會中國文化,很多東西都能對上,不僅是醫學,還有軍事,比如可以細細體會三十六計……我說一個健身的東西跟三十六計有什麼關系呢?女兒說,這是拳啊,拳是武,武不是軍事?太極拳講的是綿軟,綿,要綿里藏針,軟,要軟中有硬,太極拳是可以直接交手打仗的。這是有心法,無定法的。女兒說,她由太極拳體會到用葯,比如說,甘草,九十三個精方中,方方有甘草,這甘草起什麼作用?現在的書上說是調合葯性。其實,它在每個方中起的作用都不同,它的葯性隨與不同的葯配伍而不同。我問:“這麼說,這甘草有點象我?在不同的群體中所起作用不同?”女兒說:“嗯,有點象。所以,中醫的工作不枯燥,總有新體會,總有自己獨到的體會。這是用自已的心體會來的,要想教給別人,別人的心和自己的不一樣,就不易傳給別人,因為這是不可替代的,所以總是用誘導,啟發,總要因人施教……”
張功耀讀了33年中醫書,曾用中草葯治好過他爺爺的病,他妻子就是一名中醫,但他卻瘋狂反對中醫。看到他的情況讓我想起了我父親,我就是在父親對中醫聲中長大的,所以現在人們對中醫的攻擊在我聽來都是我父親的老生常談。小時,我是站在父親一邊,因為科學這東西太對年輕人的胃口了,攻擊別人太簡單,太痛快了,我想,要是沒有年輕人和西式思維,這文革能不能搞起來?父親視我母親的不反抗,不反駁為中醫無理,所以常給我母親“上課”,想要用真理改造她,母親微笑地聽著,多年之后,父親向我承認他的改造工程失敗,因為我母親紋絲沒動,但他總結出的失敗原因是女人不可理喻,認為女人不能接受真理。
現在我想,父親對中醫的不認同,對女人的簡單否定,說到底是他的眼光向外而不是向內。男人需要讓自己感覺無所不知,無所不能,感覺自己正義在胸,刀槍不入;武器在手,銳不可擋。象對自己的兒子一樣,母親維護父親的這一感覺,這對一個家庭,一個家族,一個國家來說是必要的,因為我們面對的是深不可測的宇宙,只有讓男人銳不可擋,才能為人類辟開一條生死路。所以,當我后來又站在母親一邊時,我象母親一樣維護父親的男人自尊,我想,張功耀的妻子不駁斥他很可能出於與我母親同樣的心理。
當讀了33年中醫書而不得要領進而惱羞成怒反攻中醫,這情感我能理解,也很同情,這不是張功耀個人的錯,正象我走的彎路一樣,是曆史代價。女兒說“我姥姥沒讓你學中醫是對的,你如果不是用心去學,而是用腦去學,這樣對中醫和對你都沒有好處。”估計我當年要是學中醫,肯定也是從科學角度入手,那麼很可能轉不過彎來,不比張功耀好多少。張功耀這樣的事只能出在中國,看著他,我只感到親切,這是中國式的錯誤。一個中醫開玩笑地對張功耀說:“你說人參沒有葯效,就是個干蘿卜條,還不如蘿卜條有營養,那我請你吃人參,你敢不敢吃?”我想,張功耀要是西方人,這個賭他肯定就打了,可別看他這麼瘋狂地反對中醫,可這人參他是絕對不敢吃的,這真是中國式的幽默。當中國人就是活在相聲里,太有意思了。 |